“恩人?向往?”岑苔听不懂。
黑夫人虽知她话里有话,却因对这位新认的义妹缺乏了解,所以也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。
见她们困惑,师祁芸也不可能把自己曾经救过玉琳琅的事告诉她们,开玩笑,这件事她可是连玉琳琅本人都一直瞒着,要是轻易告诉了她们,再被她们一不小心透露给了玉琳琅,那到时自己铁定没有好果子吃。她记得她最讨厌别人骗她,所以这件事,还非得由她亲口告诉她才行,至于什么时候……至少不是眼下。
师祁芸故意扭头看向窗外,说天色不早了,二姐尚且身负重伤,应该早些休息才是,她不敢多打扰,离开前为了止住岑苔拖着病体一送再送,故意戏谑道:“方才结拜结得匆忙,这时才突然想起来,我既然唤二位大姐二姐,那二位的关系……”话说一半,点到为止。
二人自然也知道这让她们之间的关系乱了套,毕竟黑夫人曾是岑苔的干娘,干娘和义女结拜的例子,还真是闻所未闻。正是这一略窘的境地,让师祁芸得空告辞。
人既已走,黑牡丹便想扶岑苔回屋躺下,哪知刚转身,背后天宗穴就似被人闷了一棍子似的,麻痹传遍全身,霎时间不能动弹。岑苔察觉到她被人点了穴道,转头去寻是何人,可漆黑院子里哪里有人?她心下疑惑,正要解开黑牡丹的穴道时,一道冷然女声从夜空中传来。
“连个赵屠雍都打不过,我真是耻于有你这个徒儿。”
树木的形状被月光画在院中地上,叶影婆娑间,一人的倒影也被印在地上,朦朦胧胧中给以岑苔些微熟悉之感。
“师傅!”认出来人,岑苔大喜,她跑到树前跪下,“许久未见,不知师傅身体可好?”
“本来是好,但见你功夫如此差劲之后,好也不好了。”
“徒儿无能,给师傅丢脸了,然而徒儿并非输给赵屠雍,而是不敌那天方教的主教边苦李。”
“边苦李……”李式微从树顶飘下,拿出两张牛皮扔给岑苔,说话间若有似无地瞪了几眼背身对着她们的黑牡丹,嘱咐道,“这上面记载着为师一生的武学心得,你好生参透……我知你只喜棍棒功夫,这功夫若是不对你胃口,那就让她来练。”
这个她,指的自然是黑牡丹。
“师傅为何突然传我衣钵?”
李式微也不瞒她:“我不久后便要去剿七绝门,若回不来,武功也算有个传承。”
“剿七绝门?我跟师傅去!”
李式微瞥她一眼,“你?区区异教之徒都对付不了,你去拖我的后腿么?”
岑苔低头自责的工夫,李式微跃上墙头,已不见踪影。“师傅!”岑苔捏着手中两张皮子,走回屋中解开黑牡丹的穴道,将皮子递给她看道,“师傅留下了她的绝技千枯掌、落苍剑法,以及内功——秋风扫落叶,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。”
黑牡丹看了看牛皮上的记载,劝她安心,她说李式微何许人,武林盖世,怎会轻易有事?转而将皮子塞回她手中,说道:“这些功夫,你最好都一一学了,养伤间隙可以先学内功,掌法剑法,等伤好后再练不迟,如此一来,就算你师傅出了意外,你也可以有替她报仇的能力。”
岑苔一向听她的话,如今二人情意初通,她则更把她的劝诫奉若圣旨,道了句好,收妥皮子,由她扶回屋躺下。
……
师祁芸深夜回了庵门,走到自己房外,见屋中有烛光,她推开门,果见玉琳琅正坐在灯下夜读佛经。
师祁芸抢来一看,见还是那本涅槃经,索然无味地还给她,笑嘻嘻问她为何不在自己房里读书,反而跑到她的屋里来,边问边走向帏内换衣,哪知右肩凝固的血痂经这一扯,伤口顿时又裂开来,师祁芸嘶了一声,玉琳琅闻言走近,叫她勿动,她帮她更衣。
几乎被血染红了大半的白色小衣被褪下,见伤口狰狞,玉琳琅忍不住皱眉责备道:“自己也负了伤,还要去探望别人,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爱折腾,你这秉性一点儿也不像这世代下的女儿家,真不知是地府哪层魔王投得胎,又当鬼又当神。”
师祁芸将她和岑苔黑牡丹结拜的事告诉玉琳琅,任玉琳琅拿来一条布带缠在她伤口处,换上寝衣后,玉琳琅要走,师祁芸拉住她的手,可怜兮兮地央求她陪自己入睡,玉琳琅缠她不过,吹了蜡烛褪了外衣,与她平躺在一处。
“我要是不是这般性格,如何会想逃出城,又如何能再遇上你呢?”
“什么?”
师祁芸笑道:“没什么,我的意思是我喜欢我这性子,也感谢我这性子。”
暗夜里只听得玉琳琅叹息一声,悠悠道:“我也喜欢你的性子。”
“什么?”这回轮到师祁芸问这句话了。
“喜欢你的性子,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?”玉琳琅的话充满童言无忌之感,她多年来奔走在江湖里铲歼除恶,疏于人情世故,为人不善隐藏,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。
师祁芸却与她恰恰相反,性子圆滑似泥鳅,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一百个鬼主意,骗人如家常吃饭一般从无负疚感,然而她鬼心眼虽多,却是个直性子,大到大是大非,小到个人喜恶,她能骗得过别人,却骗不了自己,违背本心的事是一件都干不了,倘若硬着头皮干了,也只会形如受刑痛苦不堪。
“那我呢?除掉性子,你喜不喜欢我?”她希冀地问。
“你?”玉琳琅想了想,道,“你的性子不就是你的部分剪影?喜欢你的性子,便也是喜欢你了。”
“真的!?”师祁芸想要翻个身,不料牵动右肩伤口,疼得她又嘶一声。
玉琳琅侧头看过来,问她乱动什么。
师祁芸转头与她对视,说道:“我想亲亲你,但是肩上有伤,起不了身。”
玉琳琅一赧,顿了顿,她半起身地靠近师祁芸,垂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,又平躺回去,问:“这样能否睡了?”
师祁芸连连点头,发誓马上就睡,就是让她睡一百年她也心甘情愿。
“又在胡说什么。”
师祁芸就这样挨着玉琳琅睡了一夜美觉,早晨醒来时,心里仍然被昨夜的甜蜜填得满满的,连伤口也不觉得疼了,她见身旁的玉琳琅不见了,自己爬起来,随意披了外衣就找出门,有尼姑见她醒了,又把她扶回屋子里,帮她穿好衣裳净完脸,又叫她好生躺着休息,切记不要乱动。
师祁芸哪里肯?“我那朋友呢?”她问。
“茳施主一早就和觉慧下山化缘去了,玉施主被请去了正寺之中,住持正在教她念习清心咒。”
尼姑话未说完,师祁芸就火急火燎找了过去。走进正寺,先入眼帘的是一尊数丈之高、金光灿灿的龙女佛,金佛下面,夏萐坐在首席,带众位姑子诵经,玉琳琅跪坐在第一排蒲团上,混迹在众人之间,双手合十,闭目虔心听诵。
师祁芸靠在柱子上,静静等她们诵完经,早课终于结束,众姑子散去,夏萐留下玉琳琅,师祁芸见她替玉琳琅把了把脉,道:“你体内内力全无,邪佛功力没有东西压制,本该肆无忌惮鸠占鹊巢,然你定力非常人所能比,竟全靠意志力压制了这股邪念。邪佛内力固然可怖,但它如今到底是在你体内受你掣肘,从岂能撼主?这清心普善咒你日后须得多念,有助于锻炼意志清你心神,我再传你一套大慈大悲掌,相信久而久之,便能彻底净化你体内邪佛内力的戾气。”
玉琳琅低头谢道:“多谢前辈。”
“什么大慈大悲掌?我也要学!”偷听的师祁芸终于按捺不住,嬉皮笑脸地扯过一个蒲团就近坐下,凑过去一齐听起来。
夏萐看一眼她,慈爱笑道:“你啊还是先学拈花指吧。”
她重又看向玉琳琅,认真道:“你内力虽失,但已学过一遍武,再练内功时,亦会比常人快上许多,这大慈大悲掌分为掌法和内功两个篇章,二者相辅相成,须得搭配着练才能发挥最大功效,你既然已经发誓不再用玉霄宫的功夫,那这大慈大悲掌便很适合你,危难时足够供你御敌了。”
师祁芸从旁跟着瞧了瞧,见这掌法分外内敛,霸劲不显怀柔有余,一招一式皆留手三分,宛如悲天悯人的菩萨在处处点化顽恶劝人回头,师祁芸练了几招就失了兴趣,心道这掌法更像是武学大家练来没事惩戒惩戒小辈的,她连一流高手都没当上呢,就不凑这个热闹了,于是盘着腿坐在一旁,聚精会神地盯着玉琳琅练功。
夏萐教得快,曾经的江湖第一新秀也不是浪得虚名,内功虽失,记性却还在,夏萐只教了一遍,玉琳琅就将文字心法记得一字不差,招式也都没有遗漏。
“不错,你果然天姿罕见。”夏萐满意地点点头,她说这大慈大悲掌的心法实则亦对提升内力有帮助,练到一定程度,完全可以解绑掌法,当作单独的内功来使用。说罢离开,留她自己好好领会。
玉琳琅默念心法,暗暗运功,一股气从眉心流入,滑至膻中穴,聚于关元穴,直到将这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天,三处丹田隐隐发热发痒,玉琳琅收掌,终结了打坐。
睁眼,才发现师祁芸竟一直没走,对方腿开岔坐在蒲团上,肘抵着膝盖,双手托腮地直勾勾盯过来。
见她收势,师祁芸揶揄痴笑着:“大慈大悲掌,便要你这种大慈大悲之人使出来才合适。”
玉琳琅抬手,师祁芸以为她要打她,赶忙低眉顺眼地缩头,等了等,痛打没有落下来,师祁芸睁眼,玉琳琅摸了摸她的右肩,撩开外衣,见中衣之上并无血迹,放心地放手道:“你只需每日催动内力在体内运转几周天,普通人的刀伤七日才见好,而你最多四日,大抵也就好了。”
“我这点内力也行?我觉得就这么让身子自愈也挺好的。”
玉琳琅看穿她怕疼的心思,不然以她这样爱武的个性,怎会只精通基本功而在内功上毫无建树?于是劝道:“初修内力时,体内经脉的确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,但你一日不催动内气把经络里的杂物冲撞开,你的内功就一日不会有突破,古今高手,难见有光凭外功就称霸武林的,少不了高深的内功傍身,你若想成为高手,不练内功定然不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