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沈知韫与贺令昭进来时,徐元桢的眼睛瞬间红了。
这是她养了十年的姑娘,她本想着,为她择个德才兼备的人做夫君,也算能告慰兄嫂的在天之灵了。
可谁曾想佳婿选了好几个,但还没来得及议亲,却被贺令昭这个纨绔抢了先。
一对新人在喜娘的指引下行了礼,徐元桢忍住心里的酸涩,从腕间褪下一只白玉镯戴到沈知韫手上,哽咽叮嘱:“日后要好好的。”
“我会的,婶娘。”沈知韫的声音里也染了哭腔。
大喜的日子掉眼泪不吉利,徐元桢便松开沈知韫,重新又坐了回去。
同徐元桢的浓浓不舍不同,沈怀章坐着没起来,他先是交代沈知韫,让她到夫家后要温顺有礼之外,又叮嘱了贺令昭一长串的话。
贺令昭最烦别人说教,平日但凡有人说教,他都是直接拂袖走人。但今日——
堂中还站着许多宾客,又是大喜的日子,贺令昭捏紧手中的红绸,他忍!
沈怀章在太学担任五经博士,许是常年教书育人的缘故,他一说教起来就没完没了了。
徐元桢见状,便适时打断他的话:“老爷,时辰不早了,让他们出门吧,别误了吉时。”
沈怀章这才意犹未尽停下来,又最后嘱咐道:“从今以后,你们就是夫妻了。要时刻记得,夫妻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的道理。”
沈知韫与贺令昭应过之后,沈怀章才放他们离开。
沈知韫是独生女,她没有亲兄弟,所以是堂弟沈青诵背她出门。
沈青诵今年只有十五岁,还是个半大的少年,但他却稳稳背着沈知韫,一步都未曾打晃。
出了沈家大门后,趁着众人不注意时,沈青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,飞快道:“阿姐,日后若贺令昭敢欺负你,你就让人给我传信,我帮你揍他。”
话音刚落,下一刻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。
而在震天的鞭炮声中,走在前面的贺令昭,突然回头看了沈青诵一眼。
沈知韫与沈青诵都毫无察觉。
都说女子出嫁后,便没有家了。但沈知韫知道,她不是,她还有家的。所以她趴在少年的背上,唇角翘起来,轻轻应了声好。
贺令昭骑着高头大马,在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,将沈知韫娶回了贺家。
因路上耽搁了一会儿,他们回贺家时,刚好到了吉时。沈知韫甫一下轿,一对新人便被催着去拜堂。
贺令昭走的飞快,活像身后有狗在撵他。
而沈知韫虽然有喜娘搀扶,但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被喜扇遮住了视线,她走了没几步就差点摔了一跤。
贺令昭不耐烦回头,看见沈知韫倚在喜娘身上时,瞬间又响起,先前在街上时人群里有人小声说,沈知韫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什么什么上。
现在再一看,这哪里是朵鲜花,这明明是朵娇花!!!
贺令昭的怒气都快冲到天灵盖了,但之后的路,他的脚步却还是放缓了。
到喜堂拜过天地之后,沈知韫便被扶回喜房歇息了,贺令昭正要走时,就被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团团围住了。
“贺兄,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,怎么着都得让我们兄弟几个喝尽兴吧?”孔文礼第一个开口。
有人跟着摩拳擦掌:“就是就是,贺兄,当初我成婚时,你是怎么对我的,今晚我可得连本带利讨回来啊!”
贺令昭扫了他们一眼,很爽快的应了:“行,你们想怎么喝?”
“今儿既是贺兄你大喜的日子,那怎么着,你也得挨个儿敬我们两杯酒才是。”说完,有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跟碗差不多大的酒杯,坏笑道,“贺兄,这是我们兄弟几个特意为你做的,你用这个敬。”
他们这帮少年嗓门又大,很快贺夫人就听见动静了。
贺夫人当即想过来阻止,却被贺令昭的随从拦住了:“夫人,二公子说了,他们都是有分寸的,让您不用插手。”
贺夫人皱了皱眉,但今日是贺令昭成婚的日子,再加上这帮公子们平日同贺令昭素来交好,自己这个时候去确实不合适,贺夫人便让贺令昭自己处理了。
贺令昭酒量确实不错,但架不住一群人围攻。酒过三巡之后,贺令昭明显就喝不动了。这帮狐朋狗友们见状,便也不再劝酒,而是嚷嚷着要闹洞房,说完便直接架着贺令昭往喜房的方向去了。
小厮见情形不对,忙向贺夫人禀了此事。
贺夫人眼皮子顿时一跳。
沈家是书香世家,而且那沈知韫素有才名,哪里能忍受他们这般胡闹!
贺夫人当即便带人赶了过去。
贺令昭醉的不轻,他直接是被人搀着过去的。他们人多嗓门又大,刚进院子,沈知韫就听见他们的声音了。
青芷在喜房陪沈知韫,听见他们嚷嚷着要闹洞房时,青芷的脸色瞬间变了。
他们贺家可是有爵位的,怎么能这般作践新娘子呢?!
青芷还没来来得及说话,喜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了。原本端坐在喜床上的沈知韫,刚冷着脸移开喜扇,就见有人游鱼一般滑进来,然后反手嘭的一声将喜房门关上了。
嚷嚷着说要闹洞房的人悉数被关在门外。
外面安静了两个弹指,顿时响起了怒骂声。
“贺二,你太不要脸了,竟然装醉!”
“贺二,你开门,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,大家成婚都闹洞房的,你不能不当人!”
贺令昭反手将门栓上,然后拍拍手,语气欠扁道:“想闹小爷的洞房,下辈子吧你们!”
外面那帮人顿时骂的更大声了。但很快,贺夫人就过来了。
他们平辈之间,怎么开玩笑都无妨,但贺夫人是长辈,当着贺夫人的面,他们不敢再造次,只能乖乖的走了。
听到脚步声彻底出了院子之外,贺令昭顿时扯开个得意的笑容。
现在外面的问题解决了,接下来就该解决内部问题了。结果他一转过头,就见青芷正呆若木鸡的看着。
贺令昭一挑眉,正要说话时,又看见了坐在喜床上的人。
古人云,灯下看美人,越看越美。诚然古人没欺贺令昭,但是喜床上坐的这个美人,除了越看越美之外,贺令昭还觉得越看越眼熟。
电光石火间,贺令昭想起来了,他震惊道:“怎么会是你?!”
第五章
当日在书肆,看见沈知韫面容时,贺令昭曾隐约觉得有点眼熟。但他素来交友颇广,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,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。
今夜在这里看见沈知韫时,贺令昭这才明白,那天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。
但现在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——
“你竟然女扮男装去书肆?”贺令昭惊愕望着沈知韫,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。
沈知韫除了丹青出名之外,她清冷自傲的性子也很出名。这样的人,竟然会女扮男装出门,是贺令昭属实没想到的。
所以那天在书肆,他完全没想过,这个“清丽的小郎君”,会是他的未婚妻。
沈知韫撩起眼睫,反问道:“哪条律法规定,女子不得女扮男装去书肆?”
“朝廷没有律法规定,但你可是沈知韫。”
沈知韫:“……”
她是沈知韫,她就不能女扮男装去书肆了?
贺令昭十分好奇:“沈老头知道你女扮男装出门么?”
沈怀章在太学是出了名的古板严苛,平日他总是穿着文人衫,面容严厉板正训斥他们,要言行有状,要有君子之风。
贺令昭原本以为,沈知韫也是个迂腐的小古板呢!
“怎么?贺二公子想告状?”
贺令昭从不干这种没品的事。但对上沈知韫的目光时,贺令昭突然改了主意:“外面都说你温婉贤淑,但现在看来,完全是名不副实。我觉得,我有必要去找沈老头说道说道。”
青芷瞬间慌了。
沈怀章大半的精力都扑在学生的学业上,平素鲜少过问内宅的事,再加上有徐元桢帮忙打掩护,所以他并不知道,沈知韫时常女扮男装偷溜出门玩儿的事情。
若贺令昭在这个时候,将这件事捅出来,青芷都不敢想,沈怀章会是什么反应。
“姑爷,您……”
青芷刚开口,就被人打断了:“你去。”
贺令昭:“???”
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。
“小姐!!!”青芷猛地转头,拼命向沈知韫使眼色。
小姐哎,您就服服软吧。若让老爷知道这事,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。
沈知韫面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,只平静望着贺令昭。
两人对视了须臾,最终是贺令昭率先败下阵来。
啧,这姑娘胆子挺大的,竟然没被吓到。
青芷看不懂这场无声的对峙,赶忙寻了个借口:“小姐,姑爷,该喝合卺酒了。”
说着,青芷正欲去端合卺酒时,贺令昭却道:“出去。”
这话是对青芷说的。
青芷下意识看向沈知韫。
她没忘记,沈知韫先前在书肆得罪了贺令昭一事。如今贺令昭既认出了沈知韫,青芷怕贺令昭报仇。
沈知韫却轻轻颔首。
贺令昭虽然是盛京出了名的混不吝,但从他刚才故意吓她,并没有真的打算去沈怀章面前戳穿她的举动来看,他顶多是性子顽劣,不至于对她不利。
但青芷不放心,临走前,她还不忘当着贺令昭的面道:“那奴婢在外面守着,小姐您若有事,随时唤奴婢一声。”
沈知韫应过之后,青芷才出去。
房内彩绸红囍团团,桌案上的龙凤喜烛高燃。
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,贺令昭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,他搬了个圆凳坐到了沈知韫面前。
原先贺令昭还担心,沈知韫跟沈怀章一样古板,自己的提议说不定会被否决。但认出沈知韫是书肆那个“小郎君”时,贺令昭顿时就有胜算了。
“你饿不饿?要不要我让人弄点吃食来?”